东坡肉味之腴
东坡肉味之腴
一年一度辞旧迎新之际，热腾腾的年夜饭，总有几个压轴大菜，鸡鸭鱼虾，肘子炖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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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古到今，从家庭小宴会到社会大宴席，八大盘九大碗，都有几样菜是作为垫底的盖面菜、一桌的压轴戏。
在四川，下至平头百姓、上至达官贵人，年夜饭总少不了东坡肉，一桌席有了这实实在在一大碗闪着油光、冒着热气、配着绿菜、点着翠葱，红彤彤、亮晶晶的东坡肉，年夜饭就有了新年节日的喜庆和来年旺实的期盼。
东坡肉并不是从小就喜爱的。
少时，每当到了年夜饭时，总不太爱吃东坡肉。
我们这代城里娃，不缺吃喝，肚里有油水，猪肉是平常之物，一日三餐总也少不了，东坡肉在年夜饭时换个马甲、变个口味隆重推出，却骗不了我们这些挑嘴娃的火眼金睛。
待到爱美之时，女人的遗憾是衣橱里总少了两件衣服，身上又多了两斤肉，减肥是毕生的追求，更是对自我的要求。
那种油汪汪的吃食，似乎天生就带着几分原罪，挑上几筷子，立刻生出对自己的鄙夷，默默念几句罪过，生怕就得了现世的报应，将那下口的二两肥膘，贴在了自己腰上。
因此每次年夜饭上被母亲一筷子抬到碗中的东坡肉，如同每个冬天母亲都会拿出的新棉袄，不管三七二十一，非要给你套上，暖是暖，但在少年的心中，却是暖得老套，花得过时。
少时，也不懂苏东坡，更喜欢李白的狂放、柳永的风流、纳兰的婉约。
总是向往仗剑走天涯，因为远方代表了距离，距离造就了朦胧，朦胧成就了美好。
而苏东坡是四川人，眉山人，家乡人，离得近，便如眼前的花花草草，现世的纷繁热闹，纵然呼吸里都带着她的味道，却也是寻常的、平凡的，如母亲几十年如一日的唠叨，明知是为了你好，却躲也躲不开。
待到时光红了樱桃，绿了芭蕉，方才越来越懂东坡的好和妙，喜爱东坡肉的温暖敦厚和平常。
年少不懂苏东坡，懂得东坡不少年。
他率性，上可陪玉皇大帝，下可陪卑田院乞儿竹杖芒鞋轻胜马，谁怕，一蓑烟雨任平生。
他凭着自由的灵魂、悲悯的心肠，穿行朝堂之上，行于乡野之间。
他长情，十年生死两茫茫，不思量，自难忘。
哪个女人不渴望自己永远是爱人胸口的那点朱砂痣，纵然岁月将镜中的唇红齿白熬成了白发苍凉，那也是小轩窗、正梳妆的最好时光。
他乐观，一根狗不理的羊脊骨，清洗干净，炭火中烧来烤去，表面焦黑，嚼着吃，却赞其如食蟹螯，率数日辄一食，甚觉有补。
他没有才子诗人们的恃才傲物、愤世厌俗，只有持杯月下花前醉，休问荣枯事。
此欢能有几人知，对酒逢花不饮、待何时的现世欢乐，诗词歌赋，宽容豁达，把平凡的生活也过成了诗。
他温暖，在今天看来，东坡也算一个十足的暖男。
他上得朝堂，下得厨房，和所有四川男人一样做得一手好菜。
从富贵到落魄，他做的菜，从东坡肉到东坡肘子、东坡鱼、东坡豆腐。
他将颠沛流离的辛苦变成了一路一路的风景，将翩翩白衣少年变成了人间烟火的中年，只有躲开过母亲的唠叨、受过了江湖的冷暖、尝遍了世间求而不得，才知充满烟火气的烹饪，是历经世事后对现世安稳的满足、对身边人的珍爱。
人生如东坡，总是分阶段过，各个阶段口味不相同、追求不一样，当口味从追求生猛海鲜到最后消化不了，转过身来，却爱那一碗母亲的白米粥、那一盘入口即化的东坡肉，爱它的贫贱不嫌、童叟无欺，吃得起好消化，上不欺老叟残牙，下不骗黄口小儿，怜它在母亲的注目之中，熬更赶夜的辛苦，喜它在来年的期盼中，旺旺实实，喜庆欢快，平常的温暖。
生活，何不如东坡《食猪肉诗》中所写：慢着火，少着水，火候足时他自美。
每日起来打一碗，饱得自家君莫管。
慢熬细品，饱暖自知。
（作者：田禾；编辑：宋雨秋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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